K.ong

-01

 

“第一次打架吗？”

“才，才没！”

 

PANG！木棍砸在肉身上的声音，刚才还硬着头皮说不是第一次的人，此刻抱着头紧闭双眼缩成一团。姜丹尼尔正转身准备奔赴“战场”，谁料被身后人拽住了裤脚，“怂！”还没等姜丹尼尔从角落里跑出来，警车鸣笛声响彻整条暗巷。

 

“操！快跑！”姜丹尼尔拎起地上的人，一路狂奔，直到把嘈杂的争斗甩在身后，直到把街巷的黑暗跑出一片光亮。

 

“你，你流血了……”摊开手脚躺在河边的草坪上气喘吁吁的姜丹尼尔，一旁响起颤抖的问候，方才想起自己慌乱中扯着跑的那个轻飘飘的“怂货”。

 

逆着风向，姜丹尼尔走到河边，将手插入水中，水面的平静被打破，关节处的血液顺着水流释出，月色都被染上了一层殷红。河水的生涩在伤口处横冲直撞，姜丹尼尔“嗞”地倒吸了一口气。

 

那人抓起姜丹尼尔泡在河水里的手，端到自己面前，呼呼地吹着热气，像哄小孩子似的说着“没事没事，不疼不疼”

 

那晚，姜丹尼尔看着水面浊了的月和夜空中静静躺着的月，感觉星光都落在了自己的伤口上，凭一己肉身挣扎度日的孤寂，突然得到了慰藉。

 

 

-02

 

小跟班姜丹尼尔身后多了个小跟班，叫邕圣祐。姜丹尼尔很会打架，也热爱打架，觉得那是一种宣泄的方式，而且每次都能从大哥那里得到赞赏，他需要这种形式上的认可。邕圣祐很不会打架，但是他喜欢跟在姜丹尼尔后面，因为他找不到其他的寄托。

 

邕圣祐做姜丹尼尔的小跟班觉得很幸福，因为他从来没有受过伤，但是他也很焦虑，因为姜丹尼尔总是受伤。

 

啪，棒棒冰折成两段，姜丹尼尔把有头的那一半塞给了邕圣祐，因为他喜欢手里有东西把握得住的感觉。

 

“尼尔，还痛吗？”今天是木棍在姜丹尼尔的右手臂上上演了分身术，没有见血，但是邕圣祐光是回想那一幕都觉得很痛。

 

“屁，这点痛算什么！”姜丹尼尔吸着草莓味的冰渣，抹了抹嘴角。

 

“尼尔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呢？”

 

“你不也选择了吗？”

 

这个话题总是没有结论，姜丹尼尔是街头流浪的孤儿，除了怎么快狠准地撂倒敌方，他什么都没有学到。邕圣祐是凭空出现的一个弱鸡，幸而在那晚遇到了姜丹尼尔，否则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，他选择的不是这种生活方式，而是姜丹尼尔。

 

黑帮小弟们有一顿没一顿的，今天运气很好，附近正在建的工地没什么人，他们偷溜进去找到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，铺上纸板，两瓶烧酒一盒鸡爪，透过金刚水泥望着灰霾霾的天，假装那里挂着一轮明月，明月上有属于他们两人的一隅空地。

 

 

-03

 

“姜丹尼尔，知道今天叫你过来干什么吗？”

 

大哥难得亲自召见，姜丹尼尔可不敢有多余的想法，“有什么事大哥尽管吩咐！”

 

“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小跟班？”大哥并没有抬头看姜丹尼尔，而是用食指反复摩梭着另一只手上的扳指，青翠的绿里泛着阴谋的光。“带他来见见。”

 

“大哥，这，”姜丹尼尔慌了，邕圣祐平时没有功劳，大哥想见肯定没有什么好事，再蠢他也是懂这些道理的，“他什么都不会，大哥如果要干架，我绝对义不容辞！”

 

“大哥这是在问你吗，你把人带来就是了！”一旁的小喽啰呵止姜丹尼尔。

 

大哥摆摆手，起身悠悠地走到姜丹尼尔面前，他比姜丹尼尔还要矮上好几公分，但气势却胜了一大截，“好一个义不容辞，把人带来，证明给我看你的义不容辞。”

 

这是一个无法推脱的任务，只要还想在这一片混下去，大哥说的话就是天命，只有遵从。

 

“圣祐，大哥想见你……”

 

“尼尔会跟我一起去吗？”

 

“嗯……”

 

“那我去。”

 

邕圣祐向来是怕事的人，但是姜丹尼尔在，他没有需要害怕的理由。

 

两人出现在大哥面前的时候，姜丹尼尔知道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

大哥一把捏住了邕圣祐的下巴，盯着他脸上的三颗痣，手上的劲毫不含糊，疼得邕圣祐眼里都噙满了泪光。姜丹尼尔想制止这一切，但是喽啰们钳制住了他，“大哥，有什么事您吩咐，圣祐他，不，这小子什么都不会，别给大哥添麻烦了。”

 

大哥没有回应他的急躁，摆了摆头，一行人把姜丹尼尔架出了房间。

 

从晌午等到傍晚，姜丹尼尔悔得给了自己无数个巴掌，邕圣祐终于出现。

 

“尼尔，你怎么了，疼吗？”见到姜丹尼尔的第一时间，邕圣祐看着他肿胀的脸，眼里写满了心疼。

 

姜丹尼尔看着邕圣祐，愣怔了片刻，一把将他拥入怀中。

 

那一夜他们难得花钱租了廉价钟点房，姜丹尼尔帮邕圣祐擦拭掉嘴角的血渍，再一点点地清洗着他身上的每一处淤青和抓痕，而邕圣祐只是软软地自顾自说着，“大哥说，我进去蹲一年，就给我们在乡下买一套房子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家了……”

 

大哥最近被警察盯上了，帮派最喜欢找替死鬼顶罪，这一次瞄准了小白邕圣祐，而姜丹尼尔，就是那个送羊入虎口的人，他早该知道的，大哥对好看的皮囊来者不拒，而邕圣祐正是这样的存在，让大哥饱餐一顿后，还能傻傻地因为一句看不见的承诺而甘心去坐牢。

 

姜丹尼尔脑海里都是邕圣祐从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因为想要一个“家”而选择的顺从。一张狭小的床，不知有多少过路人在这上面行污秽之事，可今晚的姜丹尼尔，只想抱着邕圣祐，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，姜丹尼尔从邕圣祐的身体偷来了一丝温热，两人交换着体温，终于，邕圣祐埋在那方怀抱里，泣不成声。

 

 

-04

 

没有选择权的人，注定只能活在黑暗里。

 

凌晨三点，姜丹尼尔粗糙的手在邕圣祐的脸上游走，唤醒了带着泪痕的人儿，“圣祐，我们走吧。”

 

“嗯！”

 

这是邕圣祐第一次向姜丹尼尔发出求救信号，以往多少次面临死亡，他都从未让姜丹尼尔看出过他的脆弱，但是这一次他真的害怕了，他怕如果真的进去了，这一年的时间，姜丹尼尔要怎么度过，他害怕还没来得及拥有一个家，就失去了姜丹尼尔。

 

凌晨三点十五分，他们踏上火车，披着露水和看不见的星光，逃离了那片黑暗。 

 

偏远的村落比大城市来得更踏实，只要你不懒惰，总有活下去的方法。

 

姜丹尼尔在村里找了份零工，帮人跑跑腿干干活，虽然收入微薄，但好在两人的物质需求并不高，邕圣祐在自家院子前的空地上栽种蔬果，收成的时候姜丹尼尔就帮着挑一些去镇上卖。

 

那天家里来了只野猫，一下子就和邕圣祐对上了眼，姜丹尼尔一边嫌弃着说人都养不活了还怎么养宠物，一边每日哼哼哧哧地给小猫张罗吃食。

 

归隐一年，姜丹尼尔回到家里，邕圣祐和小猫一起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，他的心都化了，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所在吧。

 

给小猫戴上一块猫牌，“以后你就不用再做流浪的孤儿了”再为把猫抱在怀里的邕圣祐也戴上同款项链，“这样你也有主人了~”

 

姜丹尼尔想，幸福原来这么简单，有邕圣祐，有猫，有平静的日复一日。

 

但所有过往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逃跑的人，美满的结局只存在童话故事里，姜丹尼尔忘了这一点。

 

 

-05

 

上工回到家的时候，已是深夜，姜丹尼尔感到一丝不寻常，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腥臭。

 

门前院子里的蔬果满目疮痍，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果实全数夭折在泥泞不堪的土地里，门半掩着，“圣祐，圣祐！”姜丹尼尔一声声地叫着，颤抖的声音已经加到最大，逼仄的房子里却再没有邕圣祐往日温柔的回应。

 

“叮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
 

寂静漫长的耳鸣，姜丹尼尔听不见任何声响，啪嗒，泪顺着脸颊滚落在手背上，小猫躺在地板上，不，是躺在血泊中，原本可爱的模样如今破损难堪，如果不是那块猫牌，姜丹尼尔根本不敢相信那就是他们每日相对的小猫。

 

下一秒，姜丹尼尔瘫坐在地，大口大口地吸着气，希望能够得到一点氧气，胸口的绞痛已顾及不上，因为此刻，血泊中，躺着一条刻有“邕”字的项链……

 

姜丹尼尔花了两天时间，才在蛮荒的树林里，找到了冰凉的邕圣祐，这一次，他再也偷不到他身上的温度，回应他的，只有长久的冰寒。

 

“那一晚，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个角落里呢？”姜丹尼尔一直都很好奇第一次见邕圣祐时，蜷缩着瑟瑟发抖的人是怎么参与到帮派斗殴里的。

 

“我看见一只猫，是它带我到那里的，等我发现的时候，才知道自己身处那么危险的环境。”邕圣祐抱着小猫回忆道，手上温柔地抚摸着猫的毛发。

 

“那你为什么不逃？”

 

“因为你来了啊~”邕圣祐的眼睛，装着一整个宇宙的星光，在看向姜丹尼尔的时候，永远都淌着柔波。

 

姜丹尼尔拥抱着回忆，却永远地，失去了邕圣祐。

 

 

-06

 

“0825，你在干什么，快回来！”吴警官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，却拉不回姜丹尼尔的倔。

 

单枪匹马，冲进大哥的巢穴，姜丹尼尔用从吴警官那里偷来的枪，一下又一下，扣动着扳机，这些，全都是夺走邕圣祐的凶手！

 

子弹耗尽，拳头上阵，然而终究寡不敌众，乱拳棍棒如暴雨侵袭，摔在姜丹尼尔身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，也许他的知觉，早在看到那具泛青的躯体的时候，就随之离去了吧。

 

大哥毫发未伤，用锃亮的黑色皮鞋鞋底，狠狠地踩着被摁倒在地的姜丹尼尔的脸，“0825？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吗？”一口唾沫甩到姜丹尼尔的脸上，“只可惜了那个叫邕圣祐的孩子，到最后还在给你求情，呵呵呵呵”

 

姜丹尼尔哪能容忍那人嘴里再吐出邕圣祐的名，用尽最后的气力挣开锁住自己的手脚，姜丹尼尔起身挥拳。

 

嘭！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，穿过姜丹尼尔的胸膛，那里曾经满满地住着一个叫邕圣祐的人，现在却被无情刺穿。

 

可恶，到最后也没能揍那家伙一拳！圣祐啊，我对不起你。

 

代号0825的卧底姜丹尼尔，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，就是向警方提供了大哥的情报，如果不是因为他，邕圣祐就不会遭到凌辱最后在丛林里孤独地躺了两天……

 

但或许，如果那晚姜丹尼尔不拉起邕圣祐的手逃跑，不因为邕圣祐呵出的热气而心动，不借着河畔的月光偷看那人脸上的星座，那这一切，是不是就不会发生？

 

“尼尔，疼吗？来呼呼~”

 

姜丹尼尔眼前浮现邕圣祐心疼的模样，大伤小伤都要坚持呼呼的那个邕圣祐，成为了姜丹尼尔最强有力的创可贴。

 

“最喜欢尼尔了，尼尔身上有阳光的味道，即使下雨天，有你在身边，我也感觉是天晴，啊，尼尔，原来你是太阳呀！”

 

姜丹尼尔想起，邕圣祐张开双臂在他前面蹦蹦跳跳着无忧无虑，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。

 

“尼尔，你说，我们以后可以变成天上的星星吗？加上小猫，我们变成三颗永远在一起的行星好不好？”

 

姜丹尼尔的视线逐渐模糊，只剩下邕圣祐的声音在回荡，在遇见邕圣祐之前，姜丹尼尔一直都是孤独的行星，何曾想过会在寂静银河中拥有爱情？

 

圣祐啊，你知道自己很浪漫吗？

 

姜丹尼尔一直想对邕圣祐说的话，再没有机会道出。

 

身体不听使唤地坠落地面，在一片鲜红中，姜丹尼尔最后看到的，是三块连在一起的挂牌，上面有猫，有邕，有姜，上面是他们三个的寄托。

 

姜丹尼尔笑了，圣祐啊，我们终于可以变成永远在一起的三颗行星了。